深圳青年导演郭吉勇因为短剧《敦煌遗书》火了，而在此之前，频频出圈的水舞作品如《洛神水赋》《红》《青女司霜》都是他执导的。中华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以一种充满生命力的舞蹈方式展现在世界面前。
网上流传着一句话：“没有一个中国人，能笑着走出大英博物馆。”这话当然见仁见智。但是，在大英博物馆里约有2.3万件来自中国的文物——石器、玉器、青铜器、漆器、瓷器、书画、壁画、经卷、雕塑、丝绸服饰等等，几乎囊括了所有艺术类别，跨越了整个中国历史。这当中有乾隆皇帝珍爱的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的唐代摹本、西周的康侯簋、唐代的殉葬三彩，还有敦煌的壁画以及上万件敦煌经书书稿。这些，的确是事实。如果有一天，这些中国文物“活”过来，它们最想做的是什么，最想说的是什么呢？最近，深圳青年导演郭吉勇用一部短片《敦煌遗书》描绘出了他想象中的版本：从大英博物馆里“出逃”的敦煌飞天，迷失在伦敦街头，惊慌失措地呼喊着“我要回家”，一路跑到世界的尽头。这部作品与不久前的微博热搜 “请大英博物馆无偿归还中国文物”遥相呼应，一发布相关话题就登上多个平台热搜。些许社恐的郭吉勇再次迎来一波媒体的“长枪短炮”，其实我也早就想采访他了。此前我的同事采访过舞蹈演员张娅姝水下舞蹈的故事，那时我才知道这些频频走红的国风舞蹈结合极限运动的水舞作品均来自深圳，出自郭吉勇之手。就这样，头一晚才给水舞导演班学员指导到半夜2点，第二天还要出差的郭吉勇，在公司的小会议室里接受了我的专访，聊起了多年来他和舞蹈似远非远、似近非近的那些事。比起郭吉勇这个本名，“斜杠玩家吉叔”这个网名更广为人知。在B站、抖音、小红书等平台上他拥有大量粉丝，发布的视频作品也部部高播放量，好评不断。但是当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简单的黑T恤，拿着一杯咖啡站在我面前时，我有些犯难了，“吉叔”两字虽然亲切，但是对着一个同龄人喊不合适呀。“都快40了，也该到‘叔’的年纪了。”郭吉勇笑着示意我随意称呼。其实他的网名中更值得玩味的是“斜杠玩家”四个字。“海陆空极限摄影师、导演，玩街舞17年、潜水12年、摄影10年、滑雪8年、高空跳伞130跳，小富即安，以玩养玩。”这是郭吉勇的自我介绍。“因为我每玩一样东西，我就想把它玩好。”郭吉勇很爱玩，但在他看来，只有把爱好玩出名堂，磨练成技能的时候，才能被称为“斜杠青年”。郭吉勇是江苏靖江人，2002年，高考完后的他终于向父母说出了心中埋藏已久的心愿——学街舞。在那个年代，街舞还是小众文化，甚至因为部分舞者打扮标新立异、不爱学习，跳街舞被大人们视为学坏的标志。但是父母拗不过郭吉勇，于是给他设了个难题：学舞的学费300元，家里只给200元，如果老师愿意教，那就去学；老师不愿意教，那就算了。结果是郭吉勇“赌”赢了。高三毕业的暑假，郭吉勇过上了天天泡舞蹈房的生活。有趣的是，父母害怕儿子不务正业，偷偷趴在窗边观察，发现郭吉勇真的是在认真跳舞，这才放下心来。迈入大学校门后，郭吉勇苦练的这身舞技就派上用场了。大学社团街舞社招新，他直接跳过了学员的身份，成了队员。大一那年暑假，郭吉勇回老家创办了街舞班，虽然只招来了几名学生，但也有模有样当起了街舞老师。第二年暑假，他的学员增加到了三四十人，一个月居然挣了一万多元。父母都惊呆了：“才大二就能赚这么多，以后是不是都不用上班了？”但是郭吉勇很认真地告诉父母，“我肯定去上班。”一个20岁的年轻人在收获人生第一桶金的时候，居然能如此冷静和理智，很快就做出了未来的规划——郭吉勇并不想将这个跳舞的爱好变成职业，它应该是“白月光”一样的存在，被他细细珍藏。果然，大学毕业后的郭吉勇过上了按部就班的白领生活。他依然花大量休息的时间去玩各种他感兴趣的事情，比如潜水、比如摄影。然而，流淌在血液里对舞蹈的热爱，也在冥冥之中引领他走上另外一条道路。▲郭吉勇（中）在沟通拍摄事宜。
▲郭吉勇的水舞作品接连不断，每一次的作品都在追求场景的变化、表演的提升、创意的升级和技术的革新。
洁白的深水池里，一名女演员眉眼清秀，她手持毛笔，在水中挥手、点足、跳跃、翻身，粉色笔尖如莲花盛开，黑白薄纱衣裙如水墨晕染。2020年，一段56秒的水舞作品《莲》横空出世，惊艳无比，甚至引来了配乐歌手张艺兴的点赞。2018年，而立之年的郭吉勇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辞职理由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一看”。他并非冲动为之，而是厌倦了重复机械的工作内容，也在兼职潜水助理的过程中发现了水下摄影的魅力和市场。之后，他开始了到世界各地接旅拍的自由工作生活。然而疫情让他不得不按下暂停键。此前，郭吉勇和朋友拍摄的许多水下主题短片都习惯用外国的配乐，有一次朋友说中国风的音乐不适合时，郭吉勇不服气，打赌要创作一个国风作品。就在家中休整期间，郭吉勇偶然看到了一支名为《海女》的国外实验短片，一名女演员居然在水中翩翩起舞，令他大为震惊。于是，一个把中国风和水下舞蹈结合起来创作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萌发了。郭吉勇找了一个会潜水的朋友作为表演者，带上一个安全员组成3人拍摄团队，他一个人承包了导演、摄影师、剪辑等多种职位。不是科班出身，国内没有成功经验可借鉴，但跳舞的经历让郭吉勇培养了对音乐节奏的掌控能力，对舞蹈动作的编排能力。摸索了4个月后，《莲》终于诞生。这个作品让三人行影业（深圳）有限公司向郭吉勇抛来了橄榄枝。虽然郭吉勇从没来过深圳，也不了解这座城市，但来深圳确实是他做得最正确的选择。他身上那股敢想敢试、既务实又求变的精神和这座城市的气质如此合拍。来到深圳后，郭吉勇很快就喜欢上这里，“深圳对于创新的包容度真的是非常之高。”他的团队扩充到了40多人，他许多天马行空的想法，公司都愿意支持，让他放手去干。就是这样的信任下，2021年，水舞作品《洛神水赋》（原名《祈》）的出现水到渠成。水中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全网刷屏，一片惊叹，中国水舞“破圈”了。《红》《水图》《月影无极》《鲲》《飞天》《青女司霜》……此后郭吉勇的水舞作品接连不断，每一次的作品在追求场景的变化、表演的提升、创意的升级和技术的革新。如《鲲》准备了一万朵海棠花道具，充分体验了“撒花五分钟，捡花两小时”，拍出了“漫天花海”的效果；如《月影无极》中两个演员提前进行大量的默契测试和训练，实现了水下打斗、你来我往的对招场面。郭吉勇说，中华上下五千年，有太多优秀传统文化渐渐消失在大众的视线里，他想用创新的水舞形式，去表达中国传统文化的内核，创作出展现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和民族自豪感的作品。“曾经，我给自己定下过一个目标：未来，我要把国风水下舞蹈拍给全世界看！”▲水舞《红》剧照
▲郭吉勇在拍摄水舞
水下舞蹈最大的特点是飘逸，利用水的浮力，演员可以呈现出很多陆地上无法呈现的动作，如同吊了威亚一样，在水下可以“飞檐走壁”。从潜水运动员到影视剧演员、专业舞蹈演员，郭吉勇几乎把深圳歌剧舞剧院的舞蹈演员都“拉下水”了。这其中与他合作最多的就是张娅姝。为了跟张娅姝的合作，郭吉勇等了3年，等不会游泳的张娅姝学会了自由潜水，终于有机会一起合作《红》。张娅姝设计了很多充满力量的动作，但水中阻力大，呈现效果大打折扣，她就不断尝试和调整，渐渐掌握了水中舞蹈的诀窍。拍摄时，张娅姝被绑上了超过15斤的配重，下潜了400多次，在水下和5条长6米、宽1.5米，重量超20斤的红绸合作，泡了三天两夜。2022年，他们在合作《青女司霜》时，又面临了新的挑战——在长白山零下20摄氏度的火山湖冰面上，舞者轻薄飘逸的戏服里只穿了一件打底衫，一拍就是3个小时，郭吉勇还设计了一段舞者跃进冰湖之中的情节。面对这样低温的水域，谁都会害怕，当时郭吉勇跟张娅姝商量，实在克服不了心理障碍就不跳，他们可以用后期技术弥补，但张娅姝为了成片效果，咬咬牙决定还是自己跳。其实，大家看着凶险的一跳背后，郭吉勇和团队已经做过无数次安全保障预案，张娅姝一下水就被安全员捞起来，最快速度送去换衣服和烤火。曾经有过的一次失误让郭吉勇比谁都重视拍摄过程中的安全问题。那是拍摄《飞天》时，团队使用了大幅喷绘的敦煌壁画作为背景放入水中，没想到灯光一打油墨就融进了水里，工作人员咳嗽一片，舞蹈演员眼角膜受伤，被送进了医院。到今天郭吉勇都在自我反省，如果说一次拍摄能出那么多问题，只能说明导演不合格，体系不成熟。大家倾尽心血，为的都是规避危险的发生，排除不良的因素。和专业舞者的合作，赋予了郭吉勇的水舞作品更多舞蹈艺术的魅力。“他们真的太强了！我们有时都会看得入迷而忘记拍，叹为观止！”说起这个，郭吉勇有种遇到同类的兴奋感。最开始，演员的选择，他认为首要条件应该是会潜水，后来才发现，舞蹈演员只需要学习一个星期左右潜水，掌握基本技巧就能拍摄，而他们身上十多年沉淀下来的舞者素养却不是普通人一个星期能学会的。于是，郭吉勇联手DADA、Julie、张娅姝等国内外水舞表演者发起，由三人行影业在深圳建立了水下拍摄基地并推出全球第一个水舞系统——AUA水舞系统，为水舞行业制定标准和提供专业化的培训和拍摄。郭吉勇告诉我，这个水舞系统既能指导舞者快速学习潜水技能，也能为水下从业者提供多一个发展的路径，还有简单的课程适合普通人参与，水舞是可以成为全民运动的。作为国内水舞拍摄第一人，郭吉勇正在推动水舞赛和水舞剧。曾经，街舞也是小众文化，但是随着参与的人数越来越多，以街舞为主题的综艺节目、影视作品等文化产品层出不穷，霹雳舞如今已经走进了亚运会、奥运会的赛场。谁知道水舞的明天会如何呢？郭吉勇的座右铭是，“不能总是看到希望才去坚持，有的时候是坚持了才能看到希望。”▲《敦煌遗书》剧照
▲《巴黎中国红》剧照
8月29日，郭吉勇执导的《敦煌遗书》上线引发关注的时候，我有些疑惑，他不拍水舞了吗？“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之前的作品，是深挖传统文化，当我们纵向做到了一定程度时，我就在思考横向应该怎么做。‘文化自信’后面是‘文化输出’，我觉得我们应该走出去，跟世界各地的文化做一个碰撞也好、融合也好，最后可能就是形成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郭吉勇从去年10月就开始思考新的创作方向。让郭吉勇感动的是，他的老板其实没完全明白他想做的事，却愿意投入资金支持。于是，郭吉勇团队第一站就去了法国。直到今年作品《巴黎中国红》发布——埃菲尔铁塔前，两名红衣中国女子一人持扇翻飞，一人弹琴奏乐，中华武术和传统音乐在异国街头碰撞出异常耀眼的光芒。不意外，又火了，老板这才后知后觉地乐呵。这是郭吉勇策划的《舞今中外》作品系列第一个发布的短片，而《敦煌遗书》是最新发布的短片。《敦煌遗书》中最困难的是复刻大英博物馆的场景，郭吉勇团队需要进行建模，贴材质，制作的精度要求很高。每天白天他们在博物馆仔细拍摄每一个细节，晚上就把照片、视频传给在国内的特效团队。后方提到哪里还缺点什么，他们第二天又去补拍。所以他们在英国7天，几乎天天去大英博物馆，就连最后一天，飞机还有5小时就起飞了，他们还掐着点又去了一趟。短片的结局，郭吉勇让拟人化的文物回到了敦煌，与失散许久的兄弟姐妹一起在沙漠中起舞。这一段拍摄过程也不轻松，拍摄时，敦煌的太阳很大、天气干燥，郭吉勇团队每天都要晒脱一层皮，晚上回去休息的时候还会流鼻血。沙漠里走路困难，不能使用机械臂、摇臂等大型设备，可想而知那些运动镜头的背后大家付出了多少汗水。我把《舞今中外》至今发布的所有短片都看了一遍，郭吉勇还给我剧透了自己手机保存的还未发布的茶道主题样片。有舞也有武，有水下也有陆上，从古代走向现代，从国内走向世界。我也明白了郭吉勇想做的事，他在不断扩宽作品的表达方式，以国际视野展示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他想将新国潮推上世界的舞台，以一种创新的充满生命力的舞蹈方式。我很好奇，一直在拍别人跳舞的郭吉勇，自己现在还跳舞吗？他摇摇头说，看到别人跳得很好，自己也很开心，他是带着热爱在做这件事的。他笑起来，“等到我变成一个老头的时候，我就去跳广场舞，我要成为广场舞跳得最好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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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晶报APP
统筹 | 李岷
记者 | 林菲
制图 | 勾特
编辑 | 叶辉 李一凡